30位作家异彩纷呈的梦中，你有没有看到自己梦的影子？
星辰和泉水和花朵，别再议论我的梦了
没有梦，我怎么仰慕你们？
没有梦，我怎么活？
——西班牙诗人罗萨莉亚·德·卡斯特罗
费尔南多·佩索阿曾说：“睡梦中我也在守望/让我入梦/让我离开......我渴望你/不是为了爱情/是为了梦。”
在你的梦里，最让你心醉神迷是什么？
今晚是「大方采梦计划」第一期最后一次梦境合辑的推送。梦是千奇百怪的，不知道从这30位作家异彩纷呈的梦中，你有没有看到自己梦的影子。如果你想跟我们分享你的梦，也欢迎在后台留言。我们，依然继续陪你“做梦”。
01朱文颖的梦
作家，代表作《莉莉姨妈的细小南方》《戴女士与蓝》等
我经常梦见逃跑这件事情。可见我内心有胆怯和懦弱的部分。但梦境中，迂回曲折之后，常常逃无可逃，追随者如同阴影或者幽灵……我还梦见过杀人，或者类似于这种事件的发生。最深刻的感觉落定在这一点：“从此以后，在这世界上我是不一样的了。”——可见，虽然藏得幽深梦见地上长满绿色植物，我内心确实还是个明辨是非之人。
有些梦里，我能飞。飞过千山万水，恍若具有神力。有时飞翔以前，我需要在原地助力弹起，能听见耳边的风声。这样的梦通常发生在春天。
有时梦境在最美妙处被打断，我竭尽全力试图重返，基本上完全失败。就如同梦境永远是梦境，它与现实之间，有一扇只能打开一次的门。
02 弋舟的梦
中年男性小说家
代表作《丙申故事集》《丁酉故事集》
许久不做梦了。整体上，迄今做过的梦，除了青春年华时的春梦，大抵都是噩的、悲伤的梦。
悲伤的梦，多关乎离散。有离世的母亲于梦中重逢，有过往的爱侣于梦中哭泣。噩魇多关乎罪与罚，如同前世积下了需要被追究到宇宙末日的罪恶，即便今生清白（何况也并不清白），也终将要在追讨的火狱中一一交账。那账本在梦中条分缕析，不容翻供。醒来一身汗，决意去做不犯罪的人。这类噩魇，最是幼年发烧的时候凶恶，每每体温烧至某个沸点，孩提时代的我便会梦到自家的窗户外有巨型人脸贴附。真的是太恐惧了，犹如被整个世界所恐吓。我知道，这梦境一定不是没来由的，它便是我的前生，它便是我的今世，是我在这世界上存在的本质，是宿命的隐喻。
然而，这些梦如今都做得少了。因为梦中对我的恐吓，早已遍及我的现实。
03 杨庆祥的梦
诗人、批评家
代表作《80后怎么办》《分裂的想象》
开始的时候应该是没有太睡着，有一种异常沉重的东西压在身上，越来越重。告诉自己这是梦魇……我还活着……然后就是很多双眼睛，熟悉的和不熟悉的，盯着我。我开始恐惧地拒绝，我不想接受这种赤裸裸的监视。我感觉好像都是假的、无聊的、腐烂的，我甚至闻到了一点点死亡的味道——但我的脑海中又清晰地出现一行字：你并没有死，你在做梦，而且有人试图控制你的梦。然后，大脑里出现一片如电视机没有信号后的斑驳雪花。
一把椅子出现了，是我经常坐着看书写作的那把椅子。当时买下它是因为它结构简单且颜色鲜艳：四根细细的支架，七八种拼接的颜色。其中的一条椅子腿的螺丝坏了，我居然在另外一个房间找到了丢失很久的螺丝。我一直在想，我为什么可能找到这枚螺丝。
我的祖父要求我背诵家谱，我只是无助地看着他，因为我并不知道他究竟需要我做什么，我们之间并不能交流。虽然我们现在一起走在一条乡间的小径上，他用手指着某个方向。
突然，先是教学楼塌了，然后是一座更高的楼歪了，并崩塌，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黄土坑……我从最底下爬上来，问：“地震了吗？”
没有人回答，但一只芊芊素手伸向了我。我拽紧了这只手。
好像有人在水波上写我的名字。
04 文珍的梦
作家，代表作《安翔路情事》
我经常梦见朋友。奇怪的是，好些都是在生活里渐渐走散了的朋友。在梦里我们重归于好，相亲相爱。
最近一次梦见的朋友是个女生。我们原本是因为工作认识的，渐渐熟悉后，她开始向我咨询一些感情问题。我总是很认真地听，并试图给出意见。某次我对她说，“如果我是你，我一定不会这样无止境地惯着对方。不管有多么喜欢——也有可能是我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。”
她回了一句：“哦，所以你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。你的感情生活一直很顺利。”
我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，但已经来不及了。此后她就不再和我说话了。
没有多久我就梦见了她。梦见她又来找我，没有倾诉，没有眼泪，我也不再过问她恋情的进展。我们只是一同去参加一个很大的展会，有点像我去过的明斯克书展的样子，但也没买什么书，就是随便四处走走逛逛。后来我去洗手间，她在外面耐心地等着。在梦里她变成了最初认识我的时候的腼腆信服的样子。
05 李宏伟的梦
诗人、小说家，可能生活猜想者。
一片中途出现的海，停驻着一艘庞大的军舰。我和我的朋友坐着一只木舟，出现在军舰周围。它可能是我们对抗的目标，但双方并无任何互动，我们就穿上脚蹼，跃入水里。再无别的潜水装置，也没有不适，也能看得清，水下清浅，一两块挺立的太湖石或者珊瑚礁，或者太湖石模样的珊瑚礁，四处是沙子。阳光打下来，衬出一半的地方含糊不清。然后一群简单的鱼出现，我抛开朋友，和它们游起来，游进了醒来后记忆消失的地带。
06 孟晖的梦
作家， 代表作有《花间十六声》《盂兰变》
我的梦一般都是阴暗的，不愉快的，醒来之后很少能记住。但有个梦却不同，那是还年轻时做过的梦。
北京人喜欢玉兰花，每年暮春，从颐和园乐寿堂到长安街，都有玉兰树开满一树白花。应该就是受环境影响，我在一个清晨，半睡半醒之间，很清楚地看到了一个梦境：山深处，一棵立在半山坡上的树，周围落在草地上的白色花瓣忽然都升了起来，回到枝头当初各自的花蒂上，重新复原成完整的花朵，变回成满树花开的样子。
然后就醒了，感觉特别美，梦的场景久久不消逝。不久后我就到了法国巴黎，尽管适应全新的环境非常艰难，有各种要紧的事要做，我却仍然忍不住把这个梦境写成小说。《苍华》，是我在巴黎写成的第一个短篇。
07 张柠的梦
文学教授
梦中的父亲和玛瑙串珠（选摘）
在梦中千言万语，我似乎说了很多，其实我父亲有可能一句也没听见。睡眼朦胧中，我突然看见了父亲的额头、双眼，还有挺直的鼻梁。在格姆女神山后面的光亮映照之下，父亲的半张脸出现在我眼睛的上方，他眼神依然严厉，但皮肤很有光泽，肤色甚至比我的还要好。看来他过得不错，我感到一丝欣慰。
距离上一次梦见父亲，已经过去了十几年。那一次，他似乎有些落魄，旧衣服皱巴巴的，表情颓唐，声音也很低沉。他坐在我单位门前约一米高的半截砖墙上，试探着跟我搭讪：“新家才安顿好，就要搬家到北京去？我看还是不要去为好。”我突然对他大叫起来：“你懂个啥？”吓得他往后一闪，掉到墙下面的沟里去了。为了发出这一声大叫，我花费了半辈子时间积蓄能量梦见地上长满绿色植物，终于把父亲的气势压下去了！
自那以后的十几年，我一直没有梦见过父亲。有一阵，我因长时间不能梦见父亲而愧疚，希望他再次来到我的梦里，但他一直没有出现过。日子过得平静如水，波澜不惊，我暗自庆幸，觉得是父亲保佑的结果。这一次，我们俩竟然在格姆女神山下的泸沽湖边相遇，真让我始料不及，就像我也让他感到意外和惊喜一样。
08 倪湛舸的梦
诗人，代表作《真空家乡》《白刃的海》等
我不喜欢阳台，像一只手掌在胸前摊开的阳台，这是家里最冷的地方。在半空中支起竹竿，抓着鱼线爬上来的是猴子和小孩，他们戴奇怪的帽子，笑起来露出漆黑的牙齿。我抓着竹竿坐在阳台的地板上，把重要的东西都藏进肚子里。是的，我的肚子是只抽屉，里面只有一把剪刀和一列玩具火车。云越来越浓的时候我会变得惊恐莫名：“太多了！太多的贼！把这截突出的东西砍掉！”
我给鱼缸铺上床单，展开被褥，在上面睡觉，翻着宣传单打购物电话，用红笔标注地铁路线，天气好的时候把床单和被褥搬到阳台上去晾晒，偶尔还会推开玻璃缸的盖子。水黄得发浊，而且已经开始发臭。还好我并不是个敏感的人，就连视力都差得厉害，能看见扑簌簌的叶子和影子，却怎么都找不到去年淹死在缸里的猫。当我把脸贴在玻璃上张望的时候，一只头大如斗的怪鱼忽然出现在眼前，我想我曾经梦见过这一幕：它瞪着我，嘴巴不停地开合，却什么都说不出来。
天气实在太好，我决定出门走走。奇怪的是街上的人都只穿短裤，即便夏天也不该这样；天上的云是几何形状的，像被剪刀剪过。我的家在半空中，卧室外面还有个阳台，那里阳光充足，地面上却布满阴影。难怪短裤下的腿都白得发青，像死鱼的肚皮。于是我很想去河里钓鱼，这样的事我还从没干过，因为世上早就没有河了。天是蓝的，金黄色的沙漠里趴着很多座桥。
09 马鸣谦的梦
作家，代表作《降魔变》《隐僧》等
《分成两半的子爵》留在那里，留在这个“充满责任和磷火”的世界上了，而对我脚下的这片土地，卡尔维诺通过虚构的马可波罗书写了想象的文本。2011年，在去往北方的卧铺火车上，我读了《巴黎隐士》，晚上就做了一个神异的梦：我看到自己在写一本书，如魔法般，那文字是“活动着的”，可以随意念修改，甚至变幻色彩。真切一如实在。这部《梦之书》一定还保存在大脑皮层的某处，可我就是记不起它的具体形貌来……这是奇妙的体验，我会在为数不多的几个前辈作家那里找到自己的火种，获得提示或启发，去寻找蕴含在寓言中的人格原型。而在燃烧前，先得在内心搭起一座“责任和磷火”的熔炉……
10 董夏青青的梦
作家，代表作《科恰里特山下》
我与同伴登上直升机被送往前线。
走出机舱，众人仰头惊叹东南边境之地植物繁茂巨硕，围堵眼前，如寺庙的天王神像挤挤挨挨。
各自任务逐一下达，我们就地乘车前往不同方向。我被推上一辆吉普，挤在几个军人中间。车辆发动后如坠激流，摇摆狂颠，窗外遮天蔽日的绿色植物遂成淡绿色涌流。
突然，连续爆炸的巨大声浪袭来，车窗外的绿色被刺目的金红色取代。几人在车内的热气流中失重。
我的视线突然落在吉普车前窗玻璃，见玻璃迅速裂纹、崩碎，冒烟的沸水冲入车厢，触碰皮肤的一瞬刺骨的凉。
醒来时四周炮火声不断，不远处有人尖叫、奔跑。我想起身，肩膀被人压住。
回头，看他穿着一身脏的白大褂冲我笑。
“你怎么在这？”我叫起来，“我们以为你死了。”
“没有，我在这治病救人。”他回答。
“你懂怎么救？”我问。
“给人包扎，看两遍就能会，你看你也会。”他说。
我心里算着自打他音讯全无已有两年。
“别坐着了，去忙你的吧。”他说着将我从地上扶起来。
我旋即堕入修罗场。
被反复炮轰和鲜血浸泡的土地松软，求救的嘶喊不绝于耳，炮弹爆炸的明火四下燃起，伤残者在壕沟前爬行。我站在一个破烂的颁奖台上，往伸过来的手里塞一支吗啡。
这时我看见他走过来，面带倦意的笑。
“你在这干吗？”他问。
我从颁奖台上跳下来。
“要我给他们发药。”我说。
“给我也来一个。”他说着朝我伸手。
这时他跪下来，我迎面抱住他，摸到他背上发温的血。
“你受伤了。”我说。
“是啊，我受伤了。”他回答。
“你是什么血型？我去拿血浆。”
“B型。”
我将他扶到颁奖台后侧靠着，起身跑进一片白光。
捧着血浆跑回去时，他还醒着。手撑着身体，侧过头看我。
他的臂章掉在地上，捡起时看臂章背面写着：男，AB型血。
“你是AB血？”我攥紧血袋盯着他。
“是啊，董夏。”他又笑了。
“为什么撒谎！”
“因为不想活了啊。”他点了点头，“董夏，到这儿就可以了。”
他阖上双眼。
▎前两期梦境回顾
「大方采梦计划」读者梦境征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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